“真的特别感谢台长愿意给我提供实习的机会,我也有非常多不懂的,需要跟着大家努力学习。”我不停地做着某种解释,不是刻意虚心或谦逊低调,而是自觉没有真才实学造成的心虚。
融媒体中心正式入职的员工中年轻人不多。台长特别欢迎来自各高校的大学生在寒暑假期间到他主管的融媒体中心实习锻炼,且几乎不设选拔门槛。在他看来,与年轻人共同工作能够碰撞出更多新的火花,容易形成新的想法和理念。实习期结束后,台长还会请每位实习生写一份推动融媒体中心改革发展的总结建议书,直接提交至管理层,进行后续探讨和创新。
“这是阿浩,北大的高材生。”珍姐把我介绍给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正值7 月,中心的实习生较多,除我之外还有另外 2 位大学生。我向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并找了个位置坐下。珍姐倒好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还拿着一瓶维他奶和几个小面包送到我桌上。“肚子饿了没?快先吃点东西。你下午开始可以自己带个水杯,方便接水。电脑那么重也可以不用背了,这里都有。”珍姐热情又细心的招呼让我这个新人稍感尴尬,作为职场小白的我本想要秉持“低调做人,低调做事”的原则,小心翼翼地与同事打交道,不想得到过度关注。或许是名校光环的加持,又或者上边有所交代,感觉无论是长辈还是师弟师妹,同事们都对我非常和气尊敬。
除却工作,珍姐还有另一个身份——一个高考生的母亲,今年她的女儿在 Y县最好的中学上高三。因为中午要为女儿准备午餐,珍姐经常会提前下班。得知我高考成绩不错,又曾就读于同一所高中,珍姐经常私下找我交流经验,还让女儿到中心来与我谈心。
“他们这种插在文章开头、中部或底端的广告,能赚好多钱。这些商家都不愿意在我们的公众号和 APP 上投广告,因为阅读量不够啊!”阅读量和粉丝量也影响了融媒体中心的情况。运营经费主要来源于政府财政拨款的县级融媒体中心面对资金市场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台长和珍姐等中心领导从来不敢“安于现状”,深知虽然 Y 县融媒体中心拥有新闻单位事业性质的加持,但收益与经营同样不可忽视,如若资金来源太过单一,中心很难在这种行政与市场的混合模式中很难找到平衡,因此,Y 县融媒体中心不断拓展营收渠道。
一天上午有个领导带着自己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儿子到中心参观。“他二月份就回来了,已经隔离和检测过了,大家不用担心。”出于对疫情的担忧,台长提前给我们打招呼。在参观讲解完后,台长特意介绍我和领导的儿子认识,他满怀期待地说:“一个国外的,一个北大的,你们俩快飙几句英文给我听听,让我感受感受那种感觉。”因为我的英语口语并不出色,害怕丢人,就反复推辞拒绝了。没能看到一场英文的“唇枪舌战”的台长似乎有些失望。
“周六日需要加班吗?”我认真地提问。“不用的。当然,你愿意过来值班我们特别欢迎。”珍姐逗我之后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在简单的几句寒暄之后,台长让珍姐带我去参观融媒体中心办公室以及安排一个专属于我的工位。
在没有严格的绩效考核与竞争机制的条件下,能够保住两个人的工作,并想办法让两个人都有合适的用武之地,对整体发展亦未造成大的影响,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情世故,在你死我活、适者生存的职场并不多见。任务不重的时候,强哥会让小新和小徐去教他俩如何编排推送,发哥和平姐会认真地听一段时间,但很快又想要放弃。
“感觉怎么样?在这边还适应吗?”台长拍拍我的肩,突如其来的关心把正在干自己的事的我吓得一抖擞,赶快在电脑桌面上点开一篇近期修改过的新闻稿。“挺好的,台长。”“阿浩非常认真。”珍姐过来替我解围,我松了口气。“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吗?发现了什么问题可以记下来告诉我。”“暂时还没有。”实际上台长在第一天就让我注意观察融媒体中心现阶段运营存在的问题,把它们如实记录下来与他进行交流。
在“天高皇帝远”的 Y 县,无论是两微一端的创办时间,还是宏观的建设情况,Y 县融媒体中心前进的脚步都显得有些吃力,追不上发达县区的步伐。在全国推广的各种优秀典型和通用模式的光芒背后,还有许多像 Y 县融媒体中心这样建设不尽人意的实例。经营的危机、人才的匮乏、内容为王的黯然失色……许多困境需要寻求解决之道,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发展建设任重道远。
每次跟珍姐聊天,我都感受到她作为母亲背负的巨大焦虑和压力。“她每天睡觉还闹脾气,要我跟着她一起睡,不然她睡不着。”珍姐聊到自己的女儿时,眼神充满着宠溺,“她爱吃的菜不多,每天买菜都很难。”珍姐特别在意女儿成绩的波动,每次排名有变化,她都会着急地问我怎么办,哪怕只是一次常规的小测。珍姐想请家教给女儿补补物理,但她说女儿非常抗拒,这让她更加紧张,害怕女儿的弱势科目跟不上班里同学。实际上珍姐的女儿成绩一直保持在尖子班前十名,语文和英语是她的拿手科目,这也是我反复强调和肯定的点。但珍姐似乎仍不满足,就像改稿子那般“精益求精”,“和你们学霸比起来她还差很多。”
现有团队能够基本完成日常的融媒体中心工作,每天在公众号上完成几篇推送的发布,任务就算完成大半。
领导把台长的号码推给了我,还没等我主动联系,我就接到了台长打来的电话。“阿浩是吧?恭喜你啊,那么厉害,考上了北京大学。”“明天就可以过来,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在三楼聊聊可以吗?
平姐则是融媒体中心的礼仪或者说服务员般的存在,每天她都会为大家泡茶、洗水果、发零食、整理报纸,主动与同事们搭话,聊些家长里短。每当有领导过来开会,平姐都会第一时间做好端茶倒水的服务工作。虽然在技术上没帮上什么忙,但这样一个角色,办公室里好像除了她没人可以胜任。
我第一次接到的文案撰写任务,是关于 Y 县一个农产品的推广文案。就在我对自己的作品感到基本满意之后,珍姐从空的工位上推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我旁边,让我打开 word 文档,开始了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的修改。在珍姐的指导下,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在撰写新闻稿方面还存在着诸多不足,很多“我以为”的准确无误在一线、在基层其实有很多刺可以挑。在个别词句的斟酌过程中,我会用比较缓和与请教般的语气与珍姐“据理力争”一番,有时候她会认同我的观点,但多数时候是按照她的修改意见进行调整。她给出的原因也确实令人信服,基于二十余年的编辑经验和业界素养,她能够敏锐地发现错别字的存在、标点的误用和某些表达的不合适。
进哥经常点一些外卖送到办公室,有时候会顺便给娴姐买个小蛋糕。进哥操着一口隔壁县的方言,但不影响他与同事基本的沟通交流。他非常高,身材有些胖,每当有任务派给他时,他都慢悠悠地答一句“好”。进哥时常因为各种事情不来上班,但只要他在工位上,珍姐就会拿他开玩笑,然后大家一起开怀大笑,进哥似乎并不介意。我曾经忍不住问珍姐对于进哥这种懒散的工作状态有什么感受,她介绍了进哥的背景,然后看着恍然大悟的我点了点头,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据我观察,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强哥等人就要去走廊上吸一支烟,排解压力。有时候是强哥自己去,更多时候是发哥和陈哥他们过来给强哥递一支烟,然后一起到走廊尽头吞云吐雾,享受片刻的休闲。整个 Y 县融媒体中心的工作氛围与快节奏的互联网公司完全不同,每个人不紧不慢地“磨”着自己的事情。
台长笑着向市里来的一群领导介绍着我们的办公室和日常运营步骤,前两天办公室挂上了写满详细的融媒体中心组织架构和工作清单的展板,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目了然。“这位是北大学生,过来实习的。”台长还是不忘介绍我,我感到非常荣幸。“到你们这来,会不会屈才了呀?”市领导开玩笑道。整个过程中,我们三个大学生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忙着自己的事,不敢作声。强哥和发哥他们在展示圆桌围坐着,为领导们播放视频、介绍建设成果。
送走领导后,我好奇地问珍姐那些领导都指出了哪些问题,珍姐皱起眉头说:“哎,难搞哦。”看来想要顺利应付上级的检查,Y 县融媒体中心还有很多需要改革创新的地方。“加油加油,我们就按着他们那些要求去努力就行。”我这个实习大学生竟忍不住用稚嫩的口吻试图安慰这位已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总编辑。
“有时候家长还是要尊重孩子的想法,不要强迫会比较好哦。”“她已经常优秀了,你不要想太多。”每次听完珍姐的担忧我都会替她捏一把汗,同时佩服她可以在职场女强人和家庭主妇两个身份间自如切换,要不是私下的交流,工作中看不出她每天还需背负如此重的思想负担。我常常跟珍姐开玩笑说,按照她这种比孩子还要紧张和认真的劲儿,去参加高考应该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在县级媒体不断丰富发展的 30 多年中,原有的媒体形态,逐步向县级融媒体形态转变,各种媒介形态融合发展的趋势愈发显现。2018 年 8 月 21 至 22 日,习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指出“要扎实抓好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更好引导群众、服务群众”。“县级融媒体中心”概念首次在重要会议上被国家领导人提及,这也意味着这一新型地方媒体机构的建设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成为国家开展宣传思想工作的重要一环。
小城故事多,Y 县每天有各种大事小事、奇闻轶事吸引着群众的关注。由于融媒体中心的官方属性,没办法第一时间发布一些猎奇的事件,也不能每篇推送都变成标题党来抓人眼球,因此存在着很多传播上的弱势。官方的公信力和权威性确实高,但受限于文化教育程度,许多 Y 县人对于严肃、官方的话语并不感兴趣,往往是民间活泼生动的表达更能满足他们的信息需求。
2019-2020 年度,在规定的指标模块上,电视台做了哪些宣传报道,融媒体中心旗下的公众号和网站推了哪些文章,都需要按规定、按主题分类整理,把每篇报道、每篇文章进行截图,还需把主旨句、关键词进行标红处理。在我看来,这样的任务量并不大,只需要就相关主题展开搜索,然后截图和标注就差不多了。虽然除了中心本身的报道外,还需前往很多其它平台截图,但感觉总体难度不大。
郡县治,天下安。县一级在党的组织结构和国家政权结构中属于关键环节,县级融媒体在国家媒体融合战略中发挥着不可忽视的基础作用。作为全国新闻传播网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县级融媒体中心未来的建设发展将充满坎坷,悄声“退场”,亦或是充满希冀,作为智媒时代的融媒主力军,继续“昂首阔步”?答案尚未可知。
有时候台长会突然出现在办公室,平姐看见后会赶快起身去泡茶。有一次融媒体中心需要领物资,平姐发现红茶茶叶没了,想要下楼去登记领取。强哥看了眼抽屉,说:“这不还有许多绿茶吗?可以先喝完再说。”“台长比较爱喝红茶,不喜欢绿茶。”平姐带着真诚而温柔的微笑回答道,和蔼的面容完全看不出她的年龄已经接近退休。
和台长聊了一段时间后,我忐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的谈吐中含有大量专业术语和学界前沿词汇,我用飞速运转的大脑回应着他,心想一定要给他留下还不错的印象,不能砸了北大这个招牌,也不能丢了引荐领导的面子。但台长对我的期望越大,我越感到局促不安,反复想着自己究竟可以为融媒体中心做些什么。只会纸上谈兵的一个大学生除了写稿排版还会什么?细想这些问题让我愈发认识到实习实践的重要性。
虽然平时经常骑车经过这栋广电大楼,但这还是第一次进去。刚走进大门,正中间就有一块大的招牌映入眼帘,上面写着“Y 县融媒体中心”几个大字及其媒体矩阵中其它架构的 logo。我背着个书包,包里装着台笔记本电脑,紧张地开始等电梯。
小小的县城就有此种内幕,恐怕置之于全国范围更大的机构中,这是“常态化”的操作。为了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下级部门只好想方设法地把它“完成”,不让自己负责的环节拖了整体的后腿。
后来我了解到,Y 县团委目前没有明确的组织部宣传部划分,负责具体工作的基层工作人员没有精力专注于宣传口的公众号运营,于是领导层才想到把它交给融媒体中心打理。每篇推送最后都要通过团县委的审查和批准才可以发布。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存在为党务工作充分释放活力提供了更加便利的条件。
当前我国最常见的还是“自办”模式,比例达到 66.5%。Y 县融媒体中心属于广电系统主导的自办型。本文是以实习生阿浩为主人公的非虚构作品,从他的个人视角深入观察 Y县融媒体中心,带我们一起走近县城的这些人、那些事儿,揭开县级融媒体中心的神秘面纱。
“好,没事。你刚来不久,再熟悉熟悉。”说完,台长便去检查其它工位上的工作情况。随后,他把珍姐和我叫到一旁,对珍姐说:“你要组织阿浩跟大家一起开开会,头脑风暴一下,也叫上那两位大学生,让大伙儿一起听听年轻人的想法,学习学习。”珍姐赶忙应了几句。在台长的督促和要求下,办公室定期组织圆桌交流会,现有班子充分倾听实习生的想法和建议,实习生也收获颇丰。
县级媒体建设最初实践于广播电视领域,1983 年,在“四级办广播、四级办电视、四级混合覆盖”方针政策的指导下,县级广播电视台开始搭建。
Y 县是位于我国东南沿海的一座小县城,当地具有包括方言在内的独特文化背景。我从小在 Y 县长大,后来远赴北京读本科,毕业后成功保研至北京大学。
“怎么样阿浩?这两个月还习惯吗?”我突然害羞和愧疚起来,觉得两个月以来 Y 县融媒体中心的领导同事们都非常关心照顾我,而我却没能为中心做些什么。在后续的交谈中,我把事先准备好的观察结论一一分享给台长和珍姐,彼此坦诚地交换对 Y 县融媒体中心的想法。我提出了很多建议,包括在客户端设置合理的积分制度和简单的积分规则,如注册、转发、留言、阅读等,对于推荐或邀请好友注册的居民实行双向奖励;注重与用户的互动,将点赞、在看、留言数量等指标与浏览量一同纳入工作绩效考核范围;报道时要尽可能挖掘“为什么”,探索“怎么做”,把内容从事实本身延伸到对受众而言更有需求、更有价值的层面上去;在不失严肃的前提下适度娱乐,在标题和正文内容中添加方言元素等等。最后台长让我回去整理一份文字稿发给他,他们要“虚心学习”。
娴姐是刚入职没多久的年轻人,只比我大两岁。她非常能干,具有传统意义上认为的新媒体职场素养,精通各种技能。强哥喜欢突然把一些海报任务等派给她,娴姐每次都是苦笑着接受然后开始埋头苦干起来。
表达完我的收获和感谢过后,台长祝我学业进步,还笑着说“以后有机会记得回来啊!”与台长告别完,珍姐把我拉到一旁,小声地说:“阿浩,台长特别有心,说这两个月辛苦你付出了,特地给你准备了一点点工资。钱不多,你知道咱们中心财力也有限,就是一份心意。”本就以锻炼和学习为初衷的我,在得知还有一笔报酬后非常惊喜和意外,赶忙表示感激。“不过你不要跟别人说,小新和小徐也都和你一样,是领导推荐过来的,他俩是没有的。一般人都没有。”
有一次珍姐直接在办公室质问为何进哥已经多次没来上班,与强哥闹了些不愉快。“这个进哥,创文任务那么重,还敢不来。小强你要说他一下,哪有这样上班的。”“他提早了三天就跟我请过假了!他有事啊,你不能这么说人家。”强哥红着脸替进哥说话,反复强调他提前了很多天请假这件事。两人争执期间,其他人不敢作声,但或许很多人和我一样正在心里默默感动。
7、8 月正是 Y 县申请创建县级文明城市(大家把它简称为“创文”)的“收官之季”,需要电视台和中心这边整理提供大量的申请材料,把今年相关的报道证明截图和文字资料按照工作清单进行梳理。很长一段时间内,珍姐和强哥他们都把精力扑在这件琐碎的任务上。
拥有一个自家开发的平台,摆脱对市面上其它商业公司平台的依赖,能够在一些关键时刻派上特殊用场。在“创文”申请需要的很多主题上,Y 县融媒体中心有些遗漏,并没有及时完成报道。为了更完美地“交差”,APP 发挥了它的“妙用”。先把公众号和官网能够搜到的报道整理出来,剩下的缺失部分在 APP 上补发,然后从后台修改发布日期,再通过一定的转发扩散获得没那么难看的阅读量后,进行截图,是强哥和珍姐之间“看破不说破”的秘密。
发哥和平姐都是快退休的老员工。发哥擅长音响设备的调试,负责每次集体会议前把设备布置好。但他却连如何把视频从电脑拷到 U 盘都不会操作,经常让强哥感到震惊和无奈。有一次珍姐为大家点了披萨,他误把外卖中的一次性手套当作调味料包,直至最后也没有派上用场。面对这些状况,发哥只好叼着一支烟尴尬地笑着,自嘲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25 项指标,你们只有 7 项达标。”其中一位领导严厉地指出问题。在台长答不上来的时候,强哥作为代表和领导们来回“争论”,为 Y 县融媒体中心辩护。“你们要下载‘小编快跑’,用这个平台来进行日常工作,而不是你们现在这样。选题策划、采访、编辑、写作每个环节都要在这上面操作。”对工作环境的视察没过多久,台长、珍姐和领导们便进入会议室开会。约莫半小时后,领导们准备离开,我和同事们纷纷站起来与之告别。
珍姐平时在二楼的总编室办公,偶尔有事会上四楼给大家布置任务。可能是由于台长指示她多带带我,她到四楼来的频率明显比以往多了起来。只要有珍姐在,办公室气氛就特别活跃,她经常开各种玩笑,和同事们打成一片,没什么领导的架子。她时不时会买一些葡萄、芭乐、香蕉等容易分发的水果放在办公室,披萨、奶茶等外卖也经常由珍姐掏钱。
“台长是很好的人,很会做人,你要多多学习。”有一次珍姐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发哥和平姐啊,以前本来是在楼上信息技术部门工作,不过他们负责的技术现在已经被更新换代。原部门解散后,老员工们可以自己选择调到另外两个岗位上,发哥和平姐便选择了这边刚起步的融媒体中心。”虽不通晓技能,但县级融媒体中心属于事业单位,碍于体制机制因素又无法将他们辞退,只好留他们在融媒体中心“养老”,从事一些日常整理打杂工作。珍姐说,台长也清楚这些情况,对他们的选择表示欢迎,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包容,从来没有嫌弃过什么。
本文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0年《基层传播理论与方法》课程作业,获得“在基层·2020年新青年非虚构写作集市”优秀作品奖。
然而,现实情况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顺利。只有珍姐代表融媒体中心跟县里相关部门开过会议,她在本子上记下了很多上边规定的细节要求,包括文件如何命名等。截图的任务具体由强哥、进哥和陈哥负责。每次珍姐跑上楼来,就先问一句“截了图吗?”然后拿着打印出来的小册子进行逐一核对。珍姐发现有错误的时候,容易与强哥起争执。“你不要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开会说过这样不行啊!你交上去也不合格,会被打回来重做。”有些截图强哥说他们找了好几遍也没有,而珍姐根据自己的回忆,坚信有这样的报道,要他们再多找几遍。偶尔遇到中心有蹲点的新闻报道先于电视台抢发时,珍姐会激动地夸奖大家。
陈哥平时沉默寡言,印象中总是在对着微信公众号后台排着版,然后不时地过来给强哥递支烟。他经常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人,有时候要请假带孩子去注射疫苗或体检,身上散发着“奶爸”的气质。
8 月 13 日早上,我和强哥刚准备去搬运上级为中心准备的消暑物资——加多宝凉茶和藿香正气水,就在等电梯的时候撞见匆匆跑上四楼的珍姐,高跟鞋的声音在楼道萦绕。“小强快让大家收拾收拾,待会市里面有人来检查。”我们马上回到办公室,像每周一的办公室大清洁那样,拿扫帚的拿扫帚,拿拖把的拿拖把,拿抹布的拿抹布,开始忙活起来。迟到的同事看到大家在清洁,没有细问也赶快加入进来。平姐马上打开接待外宾专用的会议室大门,提前开好空调,然后烧水和清洗茶杯。
同时,它的提出也标志着继“中央厨房”之后,我国以行政力量主导的自上而下的媒介融合行动进入第二阶段,从“规模型”融合转向“精准型”融合。由此,各县级媒体拉开了改革创新的序幕,各级政府积极开展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工作。县级融媒体中心的整合与打造主要分为两种主导形式:报业系统主导及广电系统主导,后者更为常见。根据所在县技术、资源等实际情况的不同,县级融媒体中心主要包括三种建设模式:独立运营的“自办”模式、与其它县共享发展的“合办”模式以及依赖第三方新媒体平台的“托管”模式。
强哥就像一个闷葫芦,很多工作并不直接进行安排,需要他反馈的时候他总是允诺两声便没了下文,后续可能突然会蹦出几句修改意见。作为领导,强哥似乎有些害羞。不过他这种缓慢的工作状态和自己消化情绪的性格特点,使得他身上散发出与珍姐不同的另一种内敛的权威,办公室的大哥大姐们都对他比较尊敬。有时候陈哥因为要去幼儿园接孩子想提前下班,本来在“创文”的繁忙任务下是不允许迟到早退的,但只要有像陈哥这样,提出特殊申请需求的同事,他都会明确同意或直接默认。
我在台长办公室坐下后,台长放下皮包,拉开窗帘,推开窗纱,到门外接水泡茶。“听说你是北大的,我们这里特别需要大学生啊。”台长开始跟我聊起了电视台的基本现状。从台长口中了解到,其实他刚到台里两年,近年来电视台开始大力发展新媒体,正在努力追赶时代的脚步。直至今天,Y 县融媒体中心已经打造出电视端(含 Y 县电视台综合频道、影视频道)、PC 端(Y 县官网)、微博(Y 县发布)、微信公众号(Y 县人)、客户端 APP(Y 县发布)、户外大屏、抖音(Y 县融媒)等七大矩阵,负责全天候的资讯发布、舆情研究和对外宣传等工作。
8 月,Y 县融媒体中心与当地共青团委员会签订了微信公众号运营合作协议,为开展全方位的融媒宣传,双方进行了包括思想引领、主题宣传、阵地共建等在内的综合对接合作。“这也是第一次尝试,第一年特别关键,我们这边要做好,团县委以后才愿意继续跟我们中心合作。”珍姐说,一年的签约能够为中心带来不少经费,同时任务量也不少,需要完成规定数量的报道、视频制作等。
我入职的第二天,她还在微信上给平姐发了 200 元红包,让她早晨上班路上看见什么新鲜的水果就买一点过来。因为这事平姐还觉得奇怪,感慨珍姐为何突然那么热情。平姐对大家说她会把这笔钱记好账,每天给大家采购好吃的。后来几天,她会拎着一袋袋水果走进办公室,向大家展示,然后装盘洗净,到一个个工位上主动分发给大家,然后告诉大家账上还剩多少钱。“年轻人多吃几个嘛,怎么胃口那么小。”平姐手中的李子、橘子经常发不完,实际上大家好像不怎么爱吃水果,也未曾怀疑平姐会把买水果的钱用在别处。“我得哄着他们干活。”
现阶段,融媒体中心急需年轻化的技术人才,却因编制名额少,待遇不够理想等各种现实问题,很难吸引年轻人回乡就业。“你们这些大学生出去了都不愿意回来,也没办法,招不到太多厉害的。”珍姐的语气中透露着习以为常的无奈。
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前身是分布于全国各省市的县级媒体。作为扎根基层、贴近群众的最前线,县级媒体长期以来担负着宣传报道与服务人民的重要任务。
“像他们发的这种交通事故的图片,画面太惨烈了,现在我们已经联系交警部门,未经许可不允许他们私自乱发,防止造成不良影响。这种新闻只有我们中心可以做。”从源头上垄断或许是其中一个解决办法,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但可以确定的是,台长、珍姐、强哥……无数个基层广电工作者正在自己的岗位上“撸起袖子加油干”,县级融媒体中心的追梦人们正在努力奔跑。
坐在我对面的是小强哥,他是除了珍姐外的“第二把手”,办公室其他人都得听他的。小强哥个子与我相仿,留着子弹头发型,身材略胖,后来交谈中得知他住在我家附近一条街上。小强哥旁边依次是进哥、娴姐、发哥和平姐,我旁边是本科生小新和小徐,最边上还坐着陈哥。
2012 年,县级“两微一端一号”媒体平台建设全面铺开,县级媒体迈向平台多元化,新平台与原有平台共同发展,初步形成“融媒体”的矩阵和规模。
暑假因为疫情,一直待在家中,想在县城找一份专业实习工作,一来提升自己的专业技能,二来也能让居家生活更加充实而不虚度光阴。7 月,我去找曾经在志愿服务现场结识的领导帮忙推荐,他问我想不想到刚成立不久的融媒体中心去试一试。他介绍道,近两年,Y 县依托已经发展成熟的电视台,成立了自己的县级融媒体中心,负责宣传思想文化的工作,那里的台长很欢迎也很需要像我这样的大学生。大三大四期间反复在课程资料和论文中看到“县级融媒体中心”这一概念,但实际上了解不多,现在能有这样一个实地考察的机会,我欣然允诺。
21 世纪初期,随着互联网的兴起,县级媒体的建设也开始向数字化转型。县级媒体于 2003 年响应中央倡导建设县级新闻网站,这一渠道的搭建,使得县级媒体的传播能力大大提高,影响力的覆盖范围也迅速扩大。
“不用给阿浩安排那些任务,什么写作啊编辑啊,我觉得阿浩就别做这些了,你觉得呢?”面对台长的安排,珍姐仔细听着并频频点头表示认同。“我希望阿浩他用大学生的思维指导我们融媒体中心的工作,让我们更好地进步。”
我在第一天进台时,就在台长办公室扫码下载了这个 APP,官方感的画面设计和丰富多样的按键功能让我感叹县里的发展程度已经超出我的预期。实际上,APP 上有大量实用的民生服务功能,为老百姓打造“一站式”服务,包括政府、纪委在内的“政务服务”;省级对接栏目;水电费、有线电视费构成的“生活缴费”;囊括志愿、扶贫、婚姻、创业、生育、教育和职称在内的“生活服务”以及诸如天气预报、车辆违章、火车班次等功能构成的“生活查询”等功能应有尽有。虽然许多板块点击进入后对接的是省级、国家级的大平台(如 X 省政务服务网、央视网等),而非由 Y 县融媒体中心结合当地特色自制的网页,但至少这些“超链接”为有需要的老百姓提供了寻求服务的入口和渠道。或许是处于起步阶段,功能如此强大的 APP 的下载量并不如人意。
突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是阿浩吗?”眼前出现了一位 40 岁上下的中年男士,戴着眼镜,手里夹着个皮包,看起来儒雅老成。想必他就是台长吧,我内心揣测着然后迅速调整状态,把嘴角用力上扬。“您好!请问您是台长吗?我是阿浩。”对方点点头,示意我一起走楼梯上去。
强哥他们的日常工作主要是运营电视台主办和承办的官方公众号,以及 APP “Y 县发布”。这个 APP 是台长入职后一手推动创办的,为 Y 县融媒体中心的融媒矩阵增添了一个主力军。
“这是总编。”“这是阿浩,很厉害。”一位女士匆匆走进办公室然后坐下。眼前的是珍姐,她已经在 Y 县电视台工作了 22 年,8 年前晋升为总编,同事们习惯称她为“珍总”,现在担任 Y 县融媒体中心的副主任。珍姐身高 1 米 52,留着短发,上班喜欢穿裙子和高跟鞋。初次见她便给我留下一种干练、精英、经验丰富的印象。
修改完毕后,她会走到另一位编辑工位上进行检查。另外两位实习生也一致认为,“珍姐很细心,人也很好。”
我按照我的想法和推测,对珍姐的难处表示理解,我极力通过各种分析向她解释官方账号背后的难言之隐,表示这并不全是她们运营团队的问题。但这也同样在我心中留下一个难题:在 Y 县这种小县城,初期没有影响力的官方账号如何能够在传播效果上与运营已久、已经坐拥大量粉丝群众基础的民间账号并肩乃至超越呢。
除此之外,珍姐还经常咨询我应该鼓励她女儿报考什么专业。“她还挺喜欢写作的。不过我不想让她像我一样做媒体,这一行太累了,女孩子太辛苦了,工资也不高。”她问我读完新闻传播专业,未来想要从事什么工作,这是我现阶段答不上来的问题。
Y 县融媒体中心设在 Y 县广播电视大楼的四层,坐电梯可以直达。自动感应开关的玻璃门进去,是两排崭新的办公桌椅,每个位置上配备有一台电脑,还挂着一个看起来挺高级的头戴式耳机,每桌摆有一株绿萝。整个办公室共设有 12个工位,旁边还有一个用于开会讨论的圆桌和一块电子大屏。极简风的墙壁上挂着“撸起袖子加油干,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和“我们都在努力奔跑,我们都是追梦人”两条立体标语,特别醒目。
注:文中珍姐、阿浩、强哥、进哥、娴姐、发哥、平姐、陈哥、小新、小徐均为化名。
七夕之际,Y 县融媒体中心联合团县委在当地乡镇举办七夕相亲活动,中心前期通过短视频等形式在全县范围内广泛宣传招募参与者,活动过程中更是派出了专业的无人机拍摄团队,将这一服务百姓的活动通过普通民众和机构无法实现的视角进行记录,使得活动整体取得不错的后期宣传效果。
8 月底,因为即将开学,我向珍姐提出辞职。“等台长在办公室了,我们过去跟他说一声。”珍姐嘱咐我。“嗯,肯定的。”我紧张地想着如果台长问我有什么收获和建议,我该怎么组织语言。
11 月中旬,第六届全国文明城市入选城市名单公布,我满怀期待地点开,但并没有在榜单上发现 Y 县。想要成功“创文”确实有难度,每一届每个省份的评选名额少之又少,Y 县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没创成功我们又要苦干了,还有可能要被追责。”我第一时间把结果发给珍姐,她很快就回复了我,“总之难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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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 APP 为例,除去首页资讯外,第二个栏目就是“扶贫商场”,重点销售具有 Y 县特色的农产品。在这种“融媒+电商”的创新思路下,融媒体中心能通过商家入驻平台、销售分红等渠道赚取一定的资金,商家又能配合融媒体中心一起打响当地特色品牌,形成影响力经济。除了吸引广告商入驻平台,Y 县融媒体中心还不断想办法对接政务党务,运用自己的专业技能增加营收。
但文章的互动效果并不理想,无论是阅读量还是粉丝数,县城里有一些自营的公众号办得显然要比融媒体中心的更好。珍姐曾经向我抱怨道,“你说他们那些号怎么做的?有的团队就只有夫妇二人,你看每天文章的阅读量都很高。”
“Y 县发布”的下载量一直是台长关注的问题,“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更多 Y县人下载我们的客户端吗?目前我们主要是请各个政府部门帮我们推广,让政府机关的人下载,能下的都下得差不多了。”当这个难题抛到我头上时,我同样陷入深思。对于县级融媒体中心而言,扎根基层、贴近群众是其重要任务,如何让更多当地群众关注融媒体中心的公众号、下载和使用融媒体中心的 APP,是台长和珍姐经常找我讨论的话题。
原标题:《在基层丨一名实习生眼中的基层广电工作者——Y 县融媒体中心观察实》
Y 县融媒体中心目前的工作流程仍然延续传统广电的模式,存在许多问题。总体上,强哥负责统筹和安排,进哥、发哥和陈哥负责各个公众号平台的编辑排版,视频等难度较高的制作则基本交由娴姐,珍姐作为总编会认真审核每一篇文章,与当天的值班编辑共同进行多轮审核。
强哥是一个不爱言语的人,喜欢把很多事情闷在自己心里。每当珍姐大声质问,强哥都选择沉默不语。在我看来,几位大哥似乎对珍姐不断的检查和督促感到些许不耐烦,有些时刻办公室气氛凝固到冰点,让人喘不过气来。本就没什么任务的我想帮上点忙,却因中途加入只会令整理更加混乱而被婉拒。有时候,珍姐在检查完截图离开四楼后,强哥会忍不住向大家吐槽和抱怨几句。